有人说，现代人的人生终点站是殡仪馆，但很多人又对这个终点站讳莫如深。去年，全国首个殡葬领域的职业本科专业正式设立，殡葬以越来越专业的形式进入大众视野，也有越来越多年轻人打破禁忌，成为“生命摆渡人”。他们眼中的殡葬不冰冷、不特殊，他们像一抹“阳光”，打破偏见，让“人生终点站”有了亮色。
“不怕，逝者和家属需要我”
“我现在导航过去大概需要半个多小时……”东郊殡仪馆汽车队遗体接运工沈亚宸在出发前和逝者家属做着最后的确认，然后拿上车钥匙，检查车辆，准备出发。2003年出生的他，看着憨厚踏实，从民政职业大学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专业毕业后，去年5月份进入东郊殡仪馆工作。和殡仪馆中的其他工作相比，他是最先见到逝者和家属的人，也是最具象的“摆渡人”。
沈亚宸在做出车前准备/记者拍摄
车上变成了一个封闭的小世界，沈亚宸载着逝者和家属走过正在倒数的独处时光。有的家属沉浸在悲痛中小声哭泣或是一言不发；也有的家属选择和沈亚宸倾诉，诉说着逝者生前的经历。
沈亚宸印象最深的，是接运一位五六个月大的婴儿。“标准的棺材都是那么大，婴儿小小的身体躺在里面，显得空空荡荡。”沈亚宸静静回忆道，“车辆启动前，孩子的父亲回头看了一眼说，‘儿子，爸爸现在送你一程。’”
汽车队的工作需要24小时有人在岗，沈亚宸介绍，白班出车多是家属提前预定好的，出车频次在两、三趟，但夜班有时会出七、八趟车，多是逝者突然去世的突发情况。当问他夜里载着逝者的时候害怕吗，他说，没什么可怕的，因为夜里反而是家属和逝者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逝者送达殡仪馆/记者拍摄
给逝者体面，给家属安慰
接回的遗体，会送往整容美护间，95后整容美护师谭旭正在调整着将为逝者化妆的粉底液颜色。遗体整容美护间并不阴森可怖，这里明亮、安静，带着淡淡的平和。谭旭站在棺木前，尽量按照逝者生前的样子，用一次性化妆刷一点点上妆。她动作轻柔，逝者如安睡一般。
谭旭调试化妆品颜色/记者拍摄
自己给自己化妆，知道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妆容，但给逝者化妆，谭旭形容就像是和逝者的一场无声对话，如何画出适合、自然的妆容都需要化妆师来操控。“人去世之后都是会脱相的，跟生前不一样，我们要在现在的状态上给他调整到最好。”谭旭说，有时家属也会给她提些小要求，比如逝者生前爱梳什么样的发型、她平时用的粉底液是哪个色号；男同志胡子要不要刮、领带要不要系……“这些我们会耐心的倾听然后记好，每个人都希望自己亲人的告别是非常体面的，非常完美的。”谭旭说。
谭旭为逝者整理/记者拍摄
生活里的谭旭胆子小，但在殡仪馆上班她从来没感到害怕，她形容自己，天生是吃这碗饭的。工作的近8年里，她已为上万名逝者化妆。谭旭说，虽然逝者去世的原因多种多样，遗体状态也多有不同，但家属们的哭声都有着同一种无法形容的悲怆，“就是一种对生命的、对人生的无奈，那种失去至亲的悲痛，会让每个人将心比心的。”
东郊殡仪馆/记者拍摄
一名3岁的小姑娘，被父亲抱着来到这里。这个软糯的小身板曾在全家人的喜悦中来到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谭旭也想让她漂漂亮亮的离开。
小姑娘是脑损伤，脑袋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因为头上伤口无法100%遮盖，谭旭给她戴了一顶生前最喜欢的小帽子。那天的谭旭化妆动作格外轻，为她换上了可爱的小裙子，棺木中摆满了娃娃，小姑娘看起来就像一个睡着了的小天使。谭旭说：“家属当时特别激动，手马上就想摸到脸上。我在这边看着这样的场景，想制止，又觉得制止是不是也是很残忍啊。我告诉家属可以轻轻的摸一下，太用力了，她的小脸花了就不好看了。”家属小心翼翼的把被子打开，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小衣服，小手、小脚的样子，让谭旭至今难忘。
整容美护间/记者拍摄
有两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乘坐直升机游玩时发生了意外，送到殡仪馆时面目全非。
“一个31岁，一个28岁，家属给我看照片的时候我都不敢认”这是谭旭回忆起来仍历历在目，“面部只能分清是不是头颅，当时遇到最大的困难就是逝者面部的皮肤不够，拼接不到一起。我们要针对他生前的照片进行耳朵、鼻子的塑造，让逝者看起来更像生前的自己。给逝者上妆时，把缝合线尽可能的给遮盖上。”就这样，谭旭和同事们用了长出平时几倍的时间，将逝者的伤痕藏起，让家属见到了他们曾经的模样。“当时他们的未婚妻都过来了，看见最后从整容美护室推出来的模样的时候，抱着我们痛哭。”谭旭说。
主动选择殡葬行业
走出工作间，摘掉口罩，谭旭看起来阳光、大方。她的父亲在东北老家就从事红白理事工作，在她眼中，父亲善良、受人尊重。所以在报考大学时，她得知有殡葬专业便选择了报考。也是在全家人的支持下，谭旭走入了殡葬行业。
阳光、大方的谭旭/受访者提供
和谭旭不同，沈亚宸在高三准备报考大学前，从没了解过殡葬行业。“报考殡葬专业有点机缘巧合，当时是在浏览报考专业页面的时候然后突然看到了这个专业，就感到特别好奇，在查过资料之后，想报考试一试。”
在准备报考前，他也一直在考虑怎么说服父母。“父母一开始不同意我选择这个专业，也没有想到我会选这条路。我父亲的思想比较传统，劝说父亲费了很大功夫。”
沈亚宸出发接运逝者/记者拍摄
现在沈亚宸的父亲理解并支持他的工作，但和亲戚说起时，还是会稍稍隐瞒。“我觉得他也是为了保护我，为了不让老家的一些偏见影响到我。”沈亚宸说。
用行动打破偏见
在殡仪馆工作“不光彩不体面”、“有点‘晦气’”等等都是殡葬行业常被赋予的评价，偏见似乎在这躲不开、绕不过去。
谭旭一次打车时，司机看到目的地是殡仪馆，便马上取消了订单，说自己不想去，让谭旭再换辆车。还有一次司机虽然接了单，但在行驶途中得知谭旭在殡仪馆从事遗体整容美护工作，便马上加快了油门，将她速速送到了目的地，那位司机解释说，自己家里有小孩，怕”带回去什么”。“当时我说没事，非常理解，然后就赶紧走了，但是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谭旭说。
但谭旭不执拗于要对偏见争出个是非对错，她对自己的工作热爱且自信，她觉得自己每工作一天，就是在用行动打破偏见。她眼睛亮亮的说道：“我自己包括我们这个行业的工作者都非常认可自己的职业价值，对自己是自信的。外界什么流言蜚语是影响不到我们的，我们永远在充满阳光、积极、正能量的状态中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谭旭热爱工作且自信/记者拍摄
沈亚宸也是同样，他还曾在大学期间拍视频做新媒体，把殡葬工作用更加开放的方式展现更多人，给其他想学习殡葬专业的年轻人答疑解惑。当他看到有人在评论中说得到了帮助，也让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事很有意义。
沈亚宸希望，未来大家谈论起殡葬，就像谈起生活一样平常。“希望未来大家不再那么避讳，就像谈论看场电影、郊游一样的平常心对待……”
人间四月春，风起正清明，殡仪馆的玉兰花开的正旺。阳光、积极、自信，在“人生终点站”工作的年轻人仿佛给这个只有“黑、白”的行业带来了不一样的色彩。与万千工作一样，他们在上班时努力认真、专业负责；下班后热爱生活、健康向上。在殡仪馆上班没什么特殊，你看，这些年轻人和盛放的玉兰花一样，充满希望……
